那不是做梦，她腿上蚊子包是真，客栈后门木浮桥上，看见那只绿油油大怪物也是真，

她顺着石阶一路跑，跑了好久，在吊桥畔看见那道像流星一样从山崖上刹那下坠影子，也是真。

青梧山上这间客栈，原本只是给凡人游客提供住宿，她曾是虚泽观观主，前些年不管事了，就退到半山腰做起了这客栈营生。

吊桥下是在夜里并看不清深渊，茫茫雾气上浮，缭绕在吊桥之上，忽浓忽淡。

见老板娘点头转身要往里走，少年又忽然想起来。

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茶盏上纹路，“你就该知道，这世界原本比你想象中还要诡秘复杂。”

半脸有鳞中年男人低头应了一声。

“知道了姑姑！”

“我不是你以为那些山鬼精怪，”

她被吓得不轻，要不是连路都有路灯，她根本也跑不到这里来。

“觅红姑姑，他们是一起？”见男人已经走入门内，踩着木梯子往楼上走，少年才问身旁老板娘。

姜照一很确信，

“对。”

夜风吹着应天霜那绛紫衣袂，她乌黑卷发散开了些，仍有种娴静温柔韵味。

待那男人走近些，檐下灯火将他有些苍白面庞照得更加明朗，少年看他抱着那姑娘走上木阶，才发现她双眼紧闭，他不由出声，“这是吓晕过去了？”

她跑时候听到了那只妖怪在后面骂骂咧咧声音。

“也无所谓，只要我同他这笔交易能成就好。”她弯起红唇，轻声道。

她睁了眼睛才看见坐在藤椅上他，就一瞬弹起来，蜷缩成小小一团，或是还觉得不够，她竟然又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，成了个小山丘。

“后来？”

“檀棋，那就是李先生那位凡人妻子吧？”

他将她安顿在这间客栈，便是因为这里只有凡人没有精怪，但很显然，那女道士办法已经没多少效用了，还是被精怪钻了空子。

红线原本就是不寻常东西，

他脱口而出一句话，引得男人轻瞥他一眼，无端，少年后退一步，噤了声。

“那，”

可她才站在吊桥畔，才抬起头，仓皇地仰望那嵌在山体中虚泽观，在那崖上灯火里，她模糊看见几道身影。

老板娘正要回答，目光却停在少年身后，少年随之回头，便正见那个年轻男人怀里抱着个姑娘慢慢地从模糊夜色里走来。

“觅红姑姑，您客栈原本就是给咱凡人开，怎么还有精怪敢混进来？您有没有看清是什么怪物？还有其他人看见吗？要是有人看见话，我得弄点符水给他们喝，让他们忘了才行啊。”

“是，夫人。”

在被子里闷得满头大汗，连呼吸都不顺畅，

她本就是道士，自然有许多鉴别精怪本事，可今晚却偏偏出了这样事。

他想起吊桥尽头，她那张苍白脸，

那或许是太过久远记忆，他轻抬眼帘看向那轩窗外漆黑夜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：

她看起来慌张极了，一双眼睛圆圆，满是惊惧。

姜照一犹豫了好久，才鼓起勇气拉开一个缝，她看见他就坐在那儿，长腿交叠，明亮光线里，他侧脸有些冷淡陌生。

事情确有些出乎意料，

她屏住呼吸，“那是什么？”

然后，

他声音再度传来时，她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，只露出一个脑袋偷偷地打量他，但当他对上她目光，她就瞬间低下头，不敢再看他，而李闻寂却在此时站起身，走到她面前，临着灯光，他眼睛还是漂亮得不像话，“姜照一，我曾经也跟你一样，是个凡人。”

“先生，希望你在千户寨，能够有所收获。”

桥上暖黄光线照着她脸，她闭着眼睛，已经没有了意识。

见少年转身要走，她便又唤一声，“贺予星，你和那应夫人说话要好好说，按捺住你那急脾气，青梧宫今时不同往日了，你自己多注意些！”

可是她想起那个在木廊上还是一个中年大叔，跑到木浮桥上就成了一个绿油油生物……

那光色消失，她手指间朱红戒指寸寸褪开，舒展出去，连接在对面那个人手上。

在这吊桥两端死寂里，李闻寂看见那女孩儿双眼一闭，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。

“好像就是那个小姑娘……”老板娘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。

“当时这底下都没人，我也还在楼上，就听见那小姑娘哇哇乱叫，说有个大蟾蜍……”老板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，“我也没看见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”

她轻垂眼帘，仿佛神情暗淡了些许，连声音也变得有些缥缈，“我苟延残喘活到现在早就够了，若能指着他帮我成了事，我死也没所谓。”

可这六年来，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，与她同系一根红线人，原本也不该是寻常。

“入了无间，做了修罗。”